闲说贾樟柯(夏鼎恒 原名夏鹏)

    中华夏氏网 2011年7月31日 发帖者夏国初


闲说贾樟柯(夏鼎恒)

 

 

来广州有些年头了,时常搬家,一年一次。搬得频难免心存飘泊,时而心慌慌的觉得该为自己谋个安身立命的所在。于是02年初迁入丽江花园。不久便是春节,整日无事,就在小区闲逛,满眼新鲜。

 

一日用过午饭,竟赫然瞥见张贴在小区电话亭上的贾樟柯电影特集海报,其中有他的新作《站台》介绍,顿感欣喜,临走再仔细扫了一眼具体放映时间、地点,以至不错过电影下乡带来的乐子。

 

知道贾樟柯的名字,要从《小武》说起。当时看的是刻录碟,画质粗糙,不过这倒没削弱片子自身的力量。影片讲述了男主角小武因是扒手而失去友情、爱情和亲情的故事,虽是忧伤小诗,却没辱没一个自称“手艺人”的尊严。影像风格暗合意大利新现实主义,尽管小成本制作,竟是四两拨千斤。

 

然而影片《小武》和剧中主角小武的命运同属苦命。据说原因出在《小武》未经有关部门审批而私自参展,结果不得在国内公映。这种体制之下,因而《小武》只有刻录碟在小范围内流传,所以知道贾樟柯的人并不多。凡是遭禁映的片子皆被当局称之为“地下电影”。一旦某个名词前面附加了“地下”二字,好象就见不得光。比如:地下情、地下钱庄、地下赌场……令人不解的是,“地下党” 、“地道战”建国后却是被唱赞歌的。两者还各被拍成相关的政宣电影,游击队员个个骁勇善战,神龙不见首尾,就是死也是壮壮烈烈的,地下党更是智勇双全,朝野连连称善。“地下”的对立面是“地上”。放眼国内所谓光明正大的地上电影,除了应景,究竟几部值得留下来?这不必由我赘述。地下电影难得,难得是导演能把持着一块属于自己的自由创作领土。相比而言,个人偏爱地下电影。库斯图里卡就拍过一部电影叫《地下》,生猛淋漓,横扫戛纳。当然,此《地下》非彼“地下”,此处不表。

 

2月24日下午,照海报标明的时间去丽荃楼观映。途中远远的见到放映厅门口立着一小个子青年在埋头吸烟,一口接一口,仿佛有心事。起初没留意出是谁,来到近处便觉眼熟,他就是海报上的贾樟柯呀!看得出,他来丽江作了一番修整,对比海报上颓废状,着实精神。印象深的是他的眼睛,单眼皮,目光炯炯,犀利的象匕首,可直穿对方的心脏。怪不得他的镜头也犀利,《小武》出手便不凡。

 

影片《站台》得名于八十年代初一首风靡全国的摇滚歌曲。站台是什么?站台便是舞台,每日照常搬演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,既挥手作别,也抱首欢聚。这一切如日升日落恒转不息。现实生活,往往远比电影精彩。人生的旅程,又似火车出站,依次一站站停靠,究竟下一站落在何方,何日至终点?无人知晓。《站台》片名,我喜欢。

 

观众席上,看DVD投影,墙做银幕,起始焦距模糊,后渐清晰。黑底字幕:香港胡同制作/日本——MARK INE联合出品。‘K’标志出现后,淡出“献给我的父亲”。

 

喧闹声渐入,一群百无聊赖的男人在大礼堂前揭露别人的隐私,“一九七九年”打在银幕正中间,以交代时代背景。镜头果断地切换至礼堂内,墙壁有政治标语。紧接着汾阳农村文化工作队慰问演出开始,样板戏:《火车向着韶山跑》。一个近十分钟的长镜头,静静的纹丝不

动,象一位观者正入神看表演,须臾舍不得眨眼。贾导真是孤心苦诣,一开场便拍的得张力十足,令人不得不看下去。随后,徐团长在大客车掏本点名,文工团演员们收队回家。片长150多分钟,时间由七十年代末跨度到九十年代初。彼时恰是中国经济刚刚对外开放,被压抑的一代,身心枷锁似乎正逐渐打开。贾导要以影像再现汾阳文工团的流浪生活,从而展现一个大时代的变迁,分明是要拍史诗,野心实在大。

 

城墙脚下,崔明亮、尹瑞鹃在雪地上谈恋爱,拘拘谨谨保持几尺的距离,木讷之余,只望雪景,无奈时光流逝。再约墙头,时过半载,毛衣相赠,竟是离别在即。相顾又默然,压抑情感仍是挥霍。生平第一次见火车奋力狂追,风驰电掣,挥耗体力毫不吝惜,待奔上铁轨,弯腰喘息,火车早无踪影,空留感叹!如同追梦,一觉醒来云消散,究竟一场空忙。漂泊几载,再回归故里,结婚生子,豪言壮语一去不返,面对现实,只得规矩,逍遥也不过是醉一回。人就这样奇怪地步入中年,不惑因悟世理。怪不得,千百年前苏东坡便生“人生如梦”的感慨!。

 

之前我看过费里尼的《大路》,就象一个人说梦话,迷迷忽忽片子就放完了。费里尼出过一本自传便叫《梦是唯一的真实》。其实观影就如入梦境。

 

串联《站台》,同样是描写流浪艺人的题材,贾樟柯的态度是冷观的 ,《大路》的那种戏剧性完全摒弃,贾导要客观再现彼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。希腊大导安哲罗普洛斯曾拍过一部史诗电影就叫《流浪艺人》,震惊世界。同样的还有侯孝贤的《戏梦人生》,题材都相仿,风格却大有不同,要表现的更不在同一个视点上。拍什么不重要,关键是如何拍,以何种视角?任何题材皆可拍出好作品。

 

《站台》对比于《小武》,前者是大格局。既是大,就不应拘小节。《站台》的瑕疵就在此,着力大都在展现那个时代的特征,而疏忽了人物的内心塑造,强细节,而弱主干。前半部分还好,后面的就显得散,主次难辨,节奏不一,只觉得似邻家孩子在学唱,竟忽然跑调。不及《小武》短小精悍,来得结实。《站台》的失手,在于导演意高于法。“法”是技法。年少学水粉画,老师曾教我:先勾勒静物形状,拿捏近大远小的比例,突出明暗拉开空间,再涂底色,大效果既定,再分别着色,但与原效果不得便离。艺术有门类之分,然道理相通。

 

一次失手,也不必为导演惋惜。毕竟,他正当年少,元气足。精力耗尽随时再生精力,这便是年轻的好。05年,贾樟柯又推出新作《世界》。这是一部地上作品,买碟来看,只见技法日渐成熟,有大师风范。

 

《世界》讲的是小桃、太生远离家乡来北京世界公园寻梦的故事。他们整天面对的是微缩的世界景观和假山假景。身在假的“世界”, 生活的残酷却是真实。漂泊、逃离、梦碎,可怜天意弄人,在片中“逃离”也成自欺的笑话,好象生命没有完结,便永远无法真正解脱。大概是宿命吧!小桃得知太生外面有女人,精神顿然崩溃,躲到朋友宿舍,太生赶来,一阵纠缠后,绝望,双双开煤气阀自杀……不想又遭命运戏弄,事后竟被邻居们发觉,被搬至室外的雪地上,狂风呼啸中他们便苏醒。之后他们的命运又该如何?想是不难想象的。

 

片中有四、五处还添了动漫效果,此手段曾在好莱坞电影中屡见不鲜,旨在加强影片的观赏性、娱乐性。难得贾樟柯的意图不仅限于此,他更想以此法对整部影片起到分章断句之效,即国画里所讲的“留白”。有意给观影者和影片本身有一个呼吸的空间,舒缓一下情绪。动 漫制作略显粗糙,用法却妙。

 

记得平日拉家常,兴致来了,忽闻孩儿啼哭,话题戛然而止,喂奶瓶;话题无须继续,想到哪,说道哪,大可随意,不必正襟;既而厨房开水壶叫响,话题又止,冲茶倒水,接着再换别的话儿说……断断续续,到底是生活。《世界》,就给我这样的感觉,整个剧情散散点点,淡淡的看似毫不相关,串在一起却自自然然的,酿就一股质朴的力量,别有一番味道在。其实生活就是由一个个片段组成,串成串便形成完整的生活记录。

 

电影真谛与诗歌最为接近。凡电影有诗意,必凝炼,气韵也悠长。事实上,每位电影诗人导演都有自己独特的诗的元素。我看贾樟柯的电影同样具备,比如:流行歌曲、广播、打火机、单车、发廊等等,以上符号常在他的电影中反复出现,久而久之,便自然形成贾导独有的诗的词汇。看似平凡,得来却是长期以来对生活的直接洞察。这词,这汇,在他不同电影中皆有着不同含义,反反复复滋生新鲜。

 

03年非典之后,在二沙岛广东美术馆,再遇贾樟柯。他同梁文道等人正在讲席上卷烟叶,边吸边聊电影。那时,他的《任逍遥》刚刚参加完戛纳电影节,据说片子不错,然而竟无缘在国内看到,甚觉遗憾。会场休息之余,台下的大学生们蜂涌找他签名,场面如娱乐新闻中的影迷、歌迷们追逐偶像明星。蹊跷之后,猛一想,贾樟柯不正是亚洲偶像级导演么?一株异树,根生叶正茂。想到这,心里只有期待。

 

 

 

 

夏鼎恒2005/8/20写于广州番禺区丽江花园(改于2007/5/1)

 

 


分享按钮>>怀夏思痛烈士(夏胜阳)
>>且谈王超的电影《重来》(江西都昌 夏鹏)